1982
帕特里克还没做好死的准备,但早在救援到来之前,他就开始怀疑自己和其他盐矿矿工会死。
“你只能喝一口,”他听到工头莫拉莱斯(Morales)从密闭的竖井的另一端说,那人的声音干涩刺耳。帕特里克把头盔上的灯光调亮,在沉闷的空气中旋转的重盐尘中找到了这个魁梧的男人。莫拉莱斯把水壶递给靠墙坐着的第一个人,他吞了一口。
帕特里克用舌头舔了舔结了痂的嘴唇。
他认为距离塌方已经过去两天了。一开始是低沉的隆隆声,让帕特里克想起了远处的雷声。接着,他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颤抖着,直到竖井深处爆发出一连串的爆炸,接着是一团盐尘将他包围起来。灯光暗了下来,只剩下他们拿着前大灯,在彼此睁大眼睛的脸上划过一束灰蒙蒙的光,发出和他们一样被困住的呜咽声。清点了九个人的人数,发现史密提、哈里斯和德里克森失踪了——他们被活埋在崩塌的岩盐下。
帕特里克的身体因脱水而抽动,水壶里的水慢慢地向他在队伍末端的位置移动。恐慌正慢慢地从他的思想深处蔓延开来。会没有水了一个声音告诉他。你会先死。
于是帕特里克闭上了眼睛。他放慢了呼吸和心跳。他在矿井里工作了很长时间,知道在这里——在地表以下1800英尺的地方——一个人唯一能真正控制的东西是他自己的思想。而恐慌就是对矿工的死刑判决。
帕特里克睁开眼睛,发现莫拉莱斯正在把水壶递给他左边的男孩道格拉斯,道格拉斯贪婪地喝着。道格拉斯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——还不到20岁——这是他第一个星期上矿井。
“够了!”莫拉莱斯命令道,从男孩手中夺过水壶,男孩畏缩着,发出了一声呜咽。
帕特里克接过递给他的瓶子,喝了一小口,水提供了纯净的液体缓解。他下定了很大的决心,才把瓶子从他灼热的嘴唇上拿开,不仅要打开喉咙,还要让剩下的水进入他的身体。但他也知道,如果他这么做,将会引发混乱。他们会背叛他,然后互相攻击。
莫拉莱斯离开了,回到了队伍的前面。
另一盏前照灯闪烁着熄灭了,电池没电了。
帕特里克感到身旁的男孩随着黑暗的加深而动了动。最后,当所有的大灯熄灭时,一片漆黑将吞噬它们。
“我们的空气快用完了,”道格拉斯在帕特里克身边小声说。帕特里克转向男孩,男孩似乎在抓住他的喉咙,充血的眼睛因恐慌而睁得更大。
“是盐尘。”帕特里克在男孩面前保持着稳定的声音。“用鼻子呼吸。”
他把一只手放在男孩颤抖的膝盖上,想到自己家里的婴儿,他感到一种父亲的冲动,想要保护他。帕特里克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保护者,直到这个孩子来到他的生活中,唤醒了他内心的某种东西,取代了他妻子怀孕期间的所有疑虑。这也让他毫不怀疑,死在这竖井里是不可能的。
“我喘不过气来了,”道格拉斯咳嗽着说,开始扭动起来,眼睛睁不开。
“你可以呼吸,”帕特里克保证。当队伍里的其他人都动了起来的时候,他更用力地捏了捏那个男孩的膝盖,他感到惊慌的情绪从道格拉斯身上扩散到了空气中。
“让他闭嘴,不然我就动手了!”莫拉莱斯在昏暗的黑暗中命令道。
帕特里克站起来,向男孩伸出一只手。
“跟我来,”他说。“我们去散散步吧。”
道格拉斯毫不抗拒地被拉了起来,帕特里克领着他沿着竖井往下走,盐在他们的靴子下嘎吱作响,进入了那个房间。那里的天花板高耸在他们头顶上,呼吸声紧紧地回荡着。
帕特里克回忆起他在妻子分娩时给她的保证:“只需要专注于缓慢、深呼吸。”
他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,前灯照着路。它有一百英尺宽,大约五十英尺高。帕特里克感到了较小的竖井升降机的压迫,因为他越来越不知道他们被困在了哪里。他想建议工人们从竖井转移到完全开放的房间里,但他也知道他们想要——需要——靠近救援人员通过的地方。
在房间的另一端,帕特里克注意到引起塌方的原因也影响了房间。一道闪电般的裂缝从房间的天花板上划了下来,在他脚下的墙上撞出了一个洞——一个大得足以让人爬进去的洞。
帕特里克跪了下来,把他的前照灯照进洞里,看到一条长长的隧道延伸了很远,他的光线无法穿透。
“这是什么?”道格拉斯低声说。
“嘘,”帕特里克说。“你听到了吗?”
“听到什么?”
一种醉人的声音从洞里传来,传到了帕特里克的耳朵里。“我能听到水的声音。”
“我什么也没听到,”道格拉斯低声说,他的声音因焦虑而变高。“我要回井里去。”
帕特里克几乎没有意识到男孩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。他已经把头伸进了洞里,他的灯光照在整个隧道上。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听着,闭上眼睛,等待着声音。
当他再次听到那声音时,他倒吸了一口冷气:那是一颗水滴发出的明确无误的扑通一声,就像半夜里水龙头滴水的声音。
水。
他的肩膀挤过了洞口的直径,帕特里克开始摇晃着向前走,平躺着,用手肘拉着自己,用脚趾推着自己。唯一的声音是他的身体拖过脚下的盐的声音。虽然进展缓慢,但他正在进步;隧道的尽头——一个漆黑的洞——越来越近了。
帕特里克的嘴里沾满了盐,舌头干得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窒息。他的视力飘动。还是因为头盔的灯?
他开始担心自己对终点的距离估计错了。他怀疑自己是否有力气做到这一点。空气中的盐尘越来越浓,呛得帕特里克咳嗽起来。他干呕,但什么也吐不出来,嘴里也没有唾液,无法呕吐。
盐隧道变得更加崎岖,棱角更加锐利。我应该回去.但他意识到,转身是不可能的,因为他的手臂已经筋疲力尽了。
帕特里克咬紧牙关,继续推。他头盔上的灯光已经变暗,无法穿透出口那边的黑暗。但最后,当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往前走的时候,他把自己推到了隧道的尽头。
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站起来。
帕特里克站起来,用手抚摸着另一个房间的墙壁。
不,不是密室。一个房间.
他在一个房间里,有沥青色的实心墙壁,不算特别大——差不多是他和妻子和小儿子同住的卧室的大小。
这里不可能有个房间。然而,帕特里克站在这里,细细品味着房间黑色墙壁光滑而凉爽的表面,完美的构造。他把车头灯朝天花板倾斜。
他在那里看到的不可能是真的:树枝蜿蜒而下。
它们被铲子形的叶子覆盖着,绿得出奇,仿佛在闪闪发光。所缺少的只是轻轻拂过树叶,让它们在风中飘动的微风。
帕特里克确信他一定是产生了幻觉。或者他已经死了。
但是他脚下的土地太坚实了。
这是真实的。树枝从天花板上往下长——从天花板上往外长。
他伸手去摸一只,但停住了。
因为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。
他朝屋里走了几步,向头顶上方扫视着,对这一切的奇怪感到惊讶,直到他的眼睛看到了树叶里的颜色:一道红色的闪光。一个美味的红。帕特里克调整了他的位置,拖着脚向前走,直到那个红色物体进入了他的视野。
它不能。
但它确实是。
水果:一片成熟的圆润饱满的水果
一滴湿漉漉的露珠从果实表面滑落,扑通一声落在地板上。
帕特里克用涂着砂纸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。这水果看起来是他见过的最纯净的水果。多汁和甜。充满营养。等着被拔。他知道,当他伸手去摸它的时候,它会是光滑柔软的。
它很容易就掉了下来,茎急切地从树枝上蹦了出来。
帕特里克忘记了他在地下深处,在一个由黑色墙壁组成的房间里。他手中的果实成了一切,把他拉进了红彤彤的成熟期,滑润的果肉下充满了营养。
它想被吃掉。
他的牙齿陷进去了。果汁滋润着他的舌头,让他的嘴里充满了丰富的、颓废的甜味。甘露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来,他大口大口地喝着,细细品味着每一刻,直到他的嘴唇碰到了中间的小坑,他把它也塞进了嘴里。
它不像蜜桃核那样坚硬,而是软软的,像果冻一样,顺着食道壁轻轻滑下他的喉咙。
直到它消失在他的胃里。
帕特里克闭上眼睛,舔着手指上的甘露。但当他打开它们的时候,透过前灯的光线,他发现那不是甘露。
这是血。
帕特里克擦了擦嘴和下巴。
厚的血。
他审视着自己的手,怀疑自己是否割伤了自己,血是他的。但是他嘴里甜甜的味道告诉他,血是从水果里来的。
他的胃里一阵热辣。他向后缩了缩,紧抓着自己的肚子,全神贯注地听着在他体内刺痛的针和针。
刺痛似乎在扩散。
他踉踉跄跄地后退,一阵恐慌涌上心头,倒抽了一口气,最后撞到了墙上。一阵刺痛顺着他的胸膛,一直传到他的背上。它顺着他的大腿,爬向他的脚趾。刺痛越过他的肩膀,沿着他的脖子,沿着他的手臂,一直到他的指尖。
他像被电了一样,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热。
帕特里克闭上眼睛,竭尽全力地希望自己在家里的卧室里,和妻子躺在一起,孩子在床边的婴儿床上咕咕叫。但当他再次打开它们时,他仍然在黑房间里。树枝仍然从天花板上垂下来。刺痛感顺着他的脖子,一直延伸到头骨内部。
帕特里克开始在脑子里看到一些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,一些他永远不会做的事情,一些他不想去想的事情,但这些事情还是侵入了他的头脑。
他想象着手里抓着一只小动物,在动物尖叫的时候用牙齿咬它。
他想象着把一个孩子的头放在水里,看着她的小胳膊和小腿拍打着浴缸的边缘。
他想到一个女人,脱光衣服,被绑在床上。她的名字叫桑德拉。他看到她的嘴,在一声无声的尖叫中张开,他用剃刀刮她的胸部。
这些想法越来越快地闯入他的脑海。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侵犯他。
他想拿着猎枪瞄准熟睡的父母。他的手指扣动扳机,猎枪爆炸了,弹回来,血溅在床头板上。
他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女人,她和他搏斗,松针刺在他裸露的膝盖上,他在一个黑暗、孤独的公园的地上操她。
这些想法不断地侵入帕特里克的脑海。他扯着自己的头发。他在黑屋子里尖叫。但他们不肯停下来。
直到他的想法开始改变——他感到了第一丝快乐。
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卷了起来,露出了微笑。
当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打转时,这种美味的快乐越来越多,使他感到眼花缭乱的快乐。
他想象着用靴子踩在一个人的脸上,直到只剩下血淋淋的一堆血淋淋的骨头和牙齿,他才停下来。
病态的快乐笼罩着他的头脑,他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模糊起来。他试图记住他妻子的名字。但后来流行然后它就不见了——他一点也不在乎。
现在,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。
他的身体从墙上滑了下来,当他接触到地面时,那已经不是他的身体了。它属于别的什么东西。
那人回到井里和其他人会合。他是通过胸前口袋里的身份证得知自己叫帕特里克的。他得知自己是一名矿工,他和其他人都被困住了。
他知道他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,因为死亡带走了其他矿工,他们的尸体散落在黑暗中,蜷缩成痛苦的球。
他昏暗的车头灯照亮了唯一活着的人——一个身份证上写着“道格拉斯.”
“谁在那里?幸存者嘶哑地说。
“道格拉斯,帕特里克。”
“你上哪儿去了?”
“我一直都在这里。”帕特里克在道格拉斯身边坐下,把年轻人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,抚摸着他的头发。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因脱水而浑身颤抖、呜咽。这孩子毫无防备,帕特里克很容易侵入他的思想。
他挤过绝望的黑色裹尸布,又挤过男孩想回家和母亲在一起的温柔部分,游进他内心最深处的思想,直到找到他想要的东西。
帕特里克陷入了隐藏在道格拉斯内心的可怕谎言中,这个可耻的秘密一年比一年沉重。道格拉斯幻想着一些事情,变态的事情他从来不敢和任何人分享。连他的牧师也不知道。这些幻想需要付诸行动,尽管道格拉斯在抗拒,但他发现越来越难不屈服。帕特里克舔了舔嘴唇,抓住了男孩的羞愧,让它充满惊奇、快乐和营养。
“你为什么要躲起来?”帕特里克问哭泣的男孩。
“什么?”
“你为什么要抗拒你灵魂所渴望的东西?”
道格拉斯伏在膝上哭了起来,但没有掉眼泪。
当男孩哭的时候,帕特里克尝到了羞愧中隐藏的恐惧,害怕自己会被抓住,被阉割,被从母亲身边带走,被关在笼子里,其他男人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殴打和强奸他。
不到一个小时,道格拉斯的生命终于消失在黑暗中,但帕特里克守着他的身体,等待着。他一直等到一两天、两三天后,救援人员从他们挖出来的洞里涌进来。他们走得很快,声音又高又兴奋,灯光照在帕特里克的身上。
帕特里克从他们低头看着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怀疑,想知道其他人都死了,他怎么还能活下来。帕特里克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他正在进入一个危险的世界。如果他们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也会把他关起来。
所以他们不会知道。他会躲起来。
藏在显眼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