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5月6日，星期三
伊迪·多恩从不往别人的咖啡里吐口水。
并不是说她没有被诱惑过。任何在餐饮服务行业工作过的人都有过这种冲动。当然，只有少数人真正做到了，而伊迪不是其中之一。这更多的是暑期工人和兼职人员的职责范围，他们不必关心他们在小咖啡馆的工作，因为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要回到高中或大学了。
伊迪没有这样的运气。这是她从事非品牌咖啡师生活的第三年，她无处可去，只能在柜台后面，周围弥漫着烫牛奶和焦咖啡的气味，她那灰白色的平底鞋的鞋底上，糖和咖啡渣嘎吱作响。
“脱脂一泵英式太妃三浓缩拿铁，”她第二次喊道，但饮料的老板没有从她的智能手机上抬起头来。“夫人?”什么都没有。
还有半小时就要打烊了。
伊迪咬了咬舌头，朝收银台前的那个人瞥了一眼。他身材瘦削，二十来岁，戴着一副方框黑框眼镜，留着忧郁的潮人小胡子。他的名牌上写着“本吉”，但伊迪偷偷地叫他“方眼睛”——显然，她没有大声说出来，只是在脑海里——因为她无法强迫自己叫一个大胡子的成年人“本吉”。她突然意识到，这可能与她为什么不让任何人使用她的真名有关。显然，除了她的母亲，因为伊迪对她母亲做的或不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发言权，这就是为什么伊迪在家乡总是被称为正式的伊迪丝，就好像她是一个戴着黄色假牙和收集帽子别针的95岁老奶奶，而她的“改变生活”的小弟弟不知何故被称为RJ。
“要我帮你拿给她吗?”当他们的目光碰巧相遇时，方眼睛就会伸出手来。他朝智慧型手机点了点头，智慧型手机仍然靠在破旧的人皮沙发后面，这张沙发成了一条非正式的分隔线，一边是来咖啡馆见朋友的顾客，另一边是来盯着笔记本电脑不受打扰的顾客。晚上快结束了——差不多九点了——所以两边只剩下几个人了。
“抱歉,没有。我再给她一分钟。没有其他人在排队。”伊迪把那只宽大的陶瓷马克杯放在柜台上，考虑着把牛奶泡沫做成一朵花的悲哀尝试，把泡沫的顶部弄脏了。她能完美地记住顾客的点单，以科学的精确度执行每一种咖啡的配方，当咖啡馆里的每个人需要做任何计算或咨询一本书的建议时，她都会打电话给她。但是牛奶泡沫艺术呢?超出了她的能力。这给顾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赢得了丰厚的小费。
数据．
一声响亮的清喉声把伊迪带回了现实。智能手机终于注意到她的拿铁咖啡在等她，她那弯弯的、雕刻得很原始的眉毛看起来很不高兴让她等了这么久。在那一刻，Edie有了一个短暂的，渴望的想法，她可以在拿铁咖啡里放一个痰盂而不会被任何人知道，然后她温柔地笑了笑，为等待道歉，把杯子递给智能手机，祝她晚上好，然后开始了晚上的结束清单。
当他们一起关上咖啡馆时，方眼总是处理垃圾和地板，尽管有一半的时间应该由伊迪来拖地。他人很好。可爱的。一边打两份工，一边埋头苦读MBA。对音乐和电影的品味都不差。她真不该再叫他方眼了。
一个小时后，伊迪终于快回到了她的公寓和她的流媒体服务，还有她想了半个晚上的玛奇朵。如果她抓紧时间，她就能趁热喝了。她迫不及待地想坐下来，让今天变成明天，脑子里再没有一个条理清晰的想法。每天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，而且不可避免地和前一天一模一样，这让我的大脑出现了一种萎缩。每个人都说她很有潜力。但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。如果她消失了，一切都不会改变。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。
她的公寓是一间一居室的公寓，位于西费城郊区一栋不起眼的砖砌公寓楼的二楼，与另外两座同样令人失望的公寓楼位于同一个街区，这块杂草丛生的土地属于一家永远“即将开业”的大型折扣商店。还有一条商业街，里面只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店——一家类似于Hooters的仿制酒吧，它的标志上有一个丰满的女人懒洋洋地躺在马提尼酒杯里，怀里莫名其妙地抱着一颗橄榄，就像一个新生婴儿。
这套公寓是她拿咖啡师薪水能负担得起的，而且……还不错。她策略性地去救世军旧货店，再加上几个抱枕和一些她在城外的古董跳蚤市场买的复古小摆设，布置得很好。
她一手拿着购物袋和咖啡杯，一手抓着车钥匙，就像一只防御性的金刚狼爪子。她用臀部关上车门，穿过漆黑的停车场，一如既往地盯着被警灯过黄的灯光照亮的区域。在附近的某个地方，一个引擎出了火，汽车警报响了，但伊迪几乎没有退缩。不过，她的金刚狼爪握得更凶一些，告诉自己这是在讽刺。在这一带你再小心也不为过——反正她爸爸就是这么告诉她的。在父母面前，她假装不担心，甚至嘲笑他们去年送给她的圣诞袜里的蒂凡尼(Tiffany)蓝色胡椒喷雾罐，但独自在黑暗中走在一个比她长大的地方更受压迫、犯罪更严重的地方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慰。
当她安全进入大厅，大木门在她身后牢牢地锁上后，她把钥匙塞进卡其裤的口袋里。她第100次怀疑自己是否要把可爱的胡椒喷雾塞进厨房垃圾抽屉的后面，她收集了邮件，朝楼梯间走去。也许是因为她看了太多遍《惊魂记》，楼梯总是让她感到紧张。
当伊迪到达二楼平台时，她回头瞥了一眼，以确保她没有被一个精神错乱的杀手跟踪，因此没有及时看到运动服女士和她的两只博美犬转过拐角，以免直接撞上他们，首先是玛奇朵。一波牛奶泡沫和浓咖啡洒在邻居的蓝色丝绒夹克上，一直洒到脏兮兮的瓷砖地板上，伊迪还没抬头就能感觉到邻居的烦恼。
“我很抱歉!”道歉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，任何有礼貌的父母都应该这样做。伊迪放下她的购物袋，笨拙地爬着去取她的杯子盖，杯子盖在碰撞后滚到了平台的角落里。在这种情况下，道歉是必要的，但最近却成了一种强迫，就像当她的大学老朋友们向她汇报他们在公司的升迁、他们的博士论文或他们最近取得的任何惊人的成就时，假装不为过去三年的情况感到尴尬一样。当她还是一名优等生的时候，和一群竞争激烈的优等生交朋友是有道理的;现在，这段关系似乎是作为团队中不受欢迎的人应得的惩罚。
运动服露出她惯常的不满表情，哼了一声。“总是匆匆忙忙，从不专心。”她把手上的几滴咖啡弹到地板上。狗狗们拼命地拽着狗绳，她猛地拉了它们一下，不让它们沾上沿着砖瓦之间变黑的浆液慢慢移动的水坑。
伊迪又道歉了一次，她从食品袋里掏出她的咖啡围裙，在围裙的深口袋里摸索着找她知道在那儿的那包纸巾。“给，”她说，当她找到一个，并把它提供给她的邻居。“这是干净的。”
运动服皱着眉头，拿起纸巾，把它贴在夹克上的黑点上，鼻孔仍然张开。“走吧。”她对狗说，又厌恶地朝伊迪的方向看了一眼，然后他们就消失在楼梯上了。
大厅的门吱吱作响地打开，然后砰地关上，可能比平时更用力。伊迪盯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，为她丢了咖啡而悲伤，她在想，在给狗狗们上厕所后，希望Tracksuit能帮她清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否有任何意义。
不太可能．
伊迪叹了口气，拉开大厅的门，把“咖啡”从她晚上的待办事项清单上划掉，加上了“清理楼梯井”。她从来不会放过一团乱。
伊迪终于安全回到了自己的公寓，她把围裙搭在门边椅子的扶手上。她把购物袋扔到厨房柜台上，然后把空咖啡杯扔进垃圾桶，目光掠过镶框的大学毕业证书和高中毕业生毕业证书，它们在不匹配的书架上嘲弄着她。她毕业后几周搬进来的时候，她的父母坚持要把它们挂在那里。她没有把这些象征她曾经是谁的东西塞进抽屉，然后往前走;这些巨大的东西提醒着我们应该是什么，必须是最重要的。把他们留在那里有点自我鞭笞。
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她的家人了，尽管他们住在离她不到一小时路程的西切斯特，而且他们从搬家那天起就没去过她的公寓。如果不是因为RJ对双方都有激励作用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父母。RJ六岁了，像一只过于渴望的金毛猎犬一样可爱，并准备在秋天开始一年级的学习。他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。每一双盯着他的眼睛，包括伊迪的。
她的肚子咕咕叫。
伊迪从她雄心勃勃地买的预先包装好的沙拉旁边拿过，从食品袋里拿出奥利奥，撕开它。在房间的另一边，她的手机铃声开始从围裙口袋里响起，围裙还放在门边的椅子上。她拿起它，低头看了看闪烁的屏幕。是她母亲打来的。
伊迪的胸口紧绷着，她转过身背对着毕业证书墙。“不，”她大声说，把电话转到语音信箱。
她每周会和RJ视频聊天几次，但是当谈到她的父母时，情况就不同了。玛丽安·多恩似乎只是打电话给她的女儿，看看她是否在“改善”自己方面取得了什么进展，并推荐一些新的、鼓舞人心的方法来实现这一目标。她的父亲已经没有话可说了，现在什么也没说，或者询问伊迪金鱼的健康状况。
伊迪并没有打算长期在咖啡馆工作——她只是打算在获得学士学位后休息一年，存些额外的钱，然后去医学院。但在收到她所申请的每一所顶级医学院发来的“谢谢你的申请，但很遗憾”的信后，她成为医生的清晰道路消失了，她太羞愧了，不敢再试一次。她感到她的父母和她一样感到尴尬。甚至更多。这些日子里，事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尴尬。但是，话又说回来，她以前从来没有失败过，所以也许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。现在一想到要“改善”自己，就觉得非常压抑。
她的手机响了起来，这表明她妈妈给她留了一条语音信息，而伊迪甚至不用听就能知道里面可能说了什么。
“你好，伊迪丝，”伊迪对房间对面5加仑的鱼缸里的鱼喊道。“是你妈妈。我打电话可能是想告诉你，本周有一个你几乎不记得的人从法学院毕业了。”
她从包裹里拿出5块奥利奥，把它们堆在她的邮件旁边的柜台上。她慢慢地吸了口气，翻了翻那一堆信封——大多是信用卡申请和杂货店折扣广告——看到摆在她面前的一本又大又亮的小册子，她皱了皱眉。封面上是三个穿着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实验室大褂、光彩照人、快乐的人。
伊迪对他们皱起了眉头。“还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，”她继续说，仍在复述母亲的语音留言，“我想让你知道，我未经你的允许，又在另一所二流医学院的邮件列表上给你报名了。”
伊迪把一块饼干塞进嘴里，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，然后转身看小册子。她翻看着那本光滑的书，假装没有感觉到她内心蛰伏已久的雄心勃勃的一面在翻腾。
她喝了半杯牛奶，把小册子推开了。它从柜台上滑了下来，飘向地面，奇怪的是，它下落的时候似乎太慢了。伊迪盯着。
它从未落到地板上。
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房间。伊迪低下了头。捂住耳朵。向后退了一步。这声音太刺耳了，她的耳朵都痛了。她周围的空气似乎在颤动。
她的头发都竖起来了。那声音大得令人难以置信，震耳欲聋。然后更大声。其中一个书柜斜靠在沙发扶手上，慢动作地把几十本按字母顺序排列整齐的书堆在地毯上。伊迪挣扎着向门口走去，突然被什么东西压得步履蹒跚。空气感觉很浓，就像她试图在硬化的水泥中游泳一样。
她在跳蚤市场上找到了一个沙漏，里面装满了纯净的白色沙子。沙漏在原地碎了，成千上万个闪闪发光的小玻璃碎片冻结在空中。一股燃烧的白热在她身上蔓延，如果伊迪能发出声音，她一定会痛苦地尖叫。但她甚至不能吸气——没有空气了。
地板掉了下来。有那么一会儿，她觉得失重了，像玻璃碎片一样悬在半空中，燃烧着，一切都是血红的。
一声雷鸣般的爆裂声。
然后是一片漆黑。
然后什么都没有。
电话又响了，但听起来……很奇怪。
低沉。
回声。
是RJ，像往常一样，在上学前打电话来视频聊天。伊迪在嚼什么东西。哦,是的!早餐。肉桂百吉饼。和咖啡。她几乎能闻到它的味道。
“嘿，小弟弟，”她说。“那本新的《星球大战》怎么样?”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奇怪。沉默和遥远，甚至对她自己。
“我已经写完了!”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叫了起来。视频屏幕似乎填满了她能看到的一切，但仍然只能看到他的下巴、脖子和他那件恐龙图案的睡衣的上半部分。
等待- - -
这已经发生了。
这是怎么呢
在整个通话过程中，RJ的脸从未同时出现过。当他拿着平板电脑在房间里四处走动，向她展示他读过的章节书、他完成的活动页面、他画的未来主义和机械的东西，以及(无意中)直接在他鼻子上时，她总是能在他不稳定的动作之间瞥见他的影子。
“画得好极了，伙计，”她对他说。这幅画——她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——但它的细节之多和精确程度并没有让她感到惊讶。
“那是一艘宇宙飞船。”她喝完最后一杯咖啡时，他说。“这是驾驶舱，这里和这里是曲速引擎。它从量子力学中获得能量。”伊迪听了笑了。
“量子力学，嗯?”
“是啊!”他接着说，把写字板向纸倾斜，指着他画的几个复杂的部分。他说的话有些遗漏了——她听得不够仔细。她现在觉得很难过。“妈妈说也许我很快就可以坐飞机，我们可以飞越整个海洋。”
“那一定很有趣!”伊迪笑着告诉了他，心想只要只有他们两个人就会很有趣。RJ把他的平板电脑转回到他的脸上，伊迪只能看到一只闪闪发光的眼睛和一缕浓密的棕色头发，卷曲在他的耳朵周围和太阳穴上。
“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，”他说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充满希望，“你可以在飞机上坐在我旁边，和我一起画画——你可以分享我的马克笔——然后我可以给你读一本书，然后我们可以开车去看You-rup。”他说最后一个字时，几乎像是在问问题。
“欧洲吗?”伊迪重复了一遍。“是妈妈说的吗?”
“是的，”他回答。“她说也许我们能见到你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然后又重复了一遍，模仿着伊迪说话的方式。“欧洲”。
然后，她的手机响起了她每天的“快点，你已经迟到了”的警报。“嘿,RJ吗?我得去上班了，好吗?她告诉他。“我们可以以后再谈。”
“伊迪?”他低声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。他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，周围的事物似乎模糊而黑暗。
“是的,花蕾吗?”
现在只能看见他光滑、苍白的前额和眼梢了;他一定是靠得太靠近平板电脑的摄像头了。“欧洲是什么?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记忆逐渐消失，变成一片黑暗、微小的空虚。很快，她的周围就有了一种温暖，一股粉红色的光芒伴随着微弱的哔哔声从黑暗中升起。
伊迪使劲睁开眼睛，身子踉跄着。在她呕吐的时候，一个金属碗似乎神奇地出现在她面前。结束后，她倒在身后的枕头上。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刺痛和发痒，就像被严重晒伤的第二天一样，从她的骨头里放射出一种隐隐的疼痛。抗菌剂的刺鼻气味和呕吐物的酸味灼痛了她的鼻子。
当她的视力集中在一起时，她眯着眼睛向半黑暗的房间里望去，试图找到一些东西来满足她脑海中涌来的十几个问题中的第一个。当她张开嘴要说话时，她觉得舌头又干又硬。有人小心翼翼地把一块潮湿凉爽的布贴在她的嘴唇上，这种感觉使她更接近完全的意识。
我生病了吗?我会记得生病的，不是吗?
仿佛是在暗示，她又作呕了，她的胃在她体内痛苦地翻腾。
她想说话，但发出的声音沙哑，更像是咳嗽或呻吟，而不是说话。伊迪舔了舔嘴唇，对那味道做了个鬼脸，然后又试了一次，眯着眼睛看着房间里排列着的小琥珀球灯。“我在哪儿?”她逼问。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你没事，多恩女士，”一个女人说。“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伊迪又眯起眼睛揉了揉眼睛。她第三次呕吐，这次她自己抓着金属碗的边缘。“我是不是脑震荡了?”她粗声说。“我妈妈呢?”她在这儿吗?还是我爸爸?”生病的感觉让她想要他们在那里，就像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一样，因为食物中毒卧床不起，那是她不停地乞求的查克- e - cheese九岁生日派对。
“没有脑震荡，”女人含糊地回答。“不，我很抱歉。你父母不在这儿。”
“他们在哪儿?”这是什么医院?有人给他们打电话了吗?”
“躺下来休息一下，伊迪丝，”女人说。“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。”当她把伊迪轻轻地靠在枕头上时，护士把目光移开，用手指做了几个动作。伊迪顺着那女人的目光望去，但什么也没看见。很快，她感觉到一股凉气从静脉注射中穿过她的左臂。
“会……会……发生什么事?”她慢慢地问，药物使她失去了知觉。她以为自己在得到回答之前就会消失，但在夜幕降临之前，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回答。
“我希望我知道。”
